没有人会永远“高三”，总有人正“高三”着。即便过来人总能云淡风轻地说这是场修行，但没有哪一位高三生能对眼下真实的压力轻描淡写。一场疫情，让他们成为了吃螃蟹的一届高三生：第一次上网课、第一次“孤军奋战”、第一次高考延期……
开始时他们为片刻的轻松而侥幸，而后又为片刻的懈怠而愧疚；他们时常想念同伴的督促与答疑，同时又担心同伴领先太多；都说高三备考关键是“稳”，而他们度过了“失序”的三个月；过往的经验失效了，但这一次却没有“参考答案”会告诉他们，何时能重回轨道——
封面/图源山东教育电视台
从3月下旬开始，随着疫情防控形势的好转，不少地区的中学生陆续返校上课。最近一个宣布开学时间的地区是北京，至此，除湖北外，我国内地30个省区市均已确定了开学复课的时间。
在这当中，有一批学生享有优先返校的“特权”——他们便是“生于非典、考于新冠”的2020届高三生。
即便是开学，他们也与往届学生不一样。来自江苏的高三生小谭说，高考当前如果一个同学被传染，所有人都可能被隔离，学校为此做了严密的防护措施。不仅上课时戴口罩，吃饭时，食堂也设置了隔离板，同学们在不同座位隔着吃饭。
随着各地复学，学生带着口罩上课/图源新京报网
别看同学们如愿以偿地回到了学校，要知道，开学的消息“来之不易”。经过了漫长的等待，高三生们的心情也犹如过山车一般，顿⼊云霄，忽⼜落地。
01
云上备考，“快乐”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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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0号，高三生小林开始放寒假。她所在的高中是广东省17所重点中学之一，近三年高考重本率均超过93%。
说是寒假，其实假期不过十天。离开学校的时候小林想着，这会是自己有史以来最短的一个寒假。但她自觉不该对假期抱有奢望，“高三的寒假不就是这么短吗？大年初八就回学校，和爸妈返工一样。”小林觉得，高三备考的负担与工作没有两样。
谁也没想到，这成了他们有史以来最长的一个寒假。
虽寒假只有十天，小林很是“敬业”。由于学校是寄宿制的，她把一个满满当当的图书收纳箱运回了家，里面装着她高三这一年来近八成的书。小林说，当时自己把那么多书运回去纯粹是为了心安，这些书最后却以这样的方式派上用场。“在家待这么久，还好有书可念。”
广东深圳的高三生小晴原本也只有十天寒假。对小晴来说，不用回校开学是个好消息。她觉得高三生在校的作息过于严格，一整天复习下来会非常疲惫，但在家里就相对自由一点，吃饭、休息的条件也更好一些。
高三生们普遍更喜欢在家学习，来自北京的考生、众人眼中的“学霸”小周也不例外。小周就读于北京一所排名比较靠前的12年一贯制学校（包括小学、初中和高中教育），由于从小学到高中都是直升，高考可以说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考。小周这届是他们学校的首届高三学生，并且作为全校前5名的尖子生，她承载着长辈们的厚望，老师甚至会单独给她发卷子做。
但她似乎能举重若轻——“可能是没考过大考”，小周直言自己心态平和，上网课挺好玩的。“上网课之初经常会有一些‘事故’，有个同学上网课答完问题忘记关麦克风了，他爸妈问：‘想开学吗？’，他想都不想就说：‘谁想开学啊？’全班都笑翻了。”
小周在上网课时用“UMU”app刷题/受访者提供
有趣、新奇、轻松，是高三生们初体验网课之后给出的普遍评价。华中师大龙岗附中的高三生小瑾表示，自己有时上网课学累了，就会“明目张胆”地吃东西。“吃点甜的奖励自己，”小瑾说，“没办法，高三实在太苦涩了。”
疫情为这届高三生打开了云端新世界的大门。原本高三生活就像是束缚着他们，许多个枯燥的日子无限循环；但如今更舒适的环境、更灵活的作息、更自由的网课，让他们少有地感到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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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这些全都成为“日常”，云备考的“副作用”渐渐浮现。2月中下旬开始，各地宣布开学再次延期，待在家里的时间一眼望不到头。
这场等待似乎比高三生们预料得要长。
他们有些坐不住了。
02
大限将至，焦虑蔓延
在广东省当地一间重点中学就读的小林便深受网课的困扰。
学校规定每节课由一名老师面向全年级直播，老师间轮流上课。在以往的学习中，小林的班级基础稍微差一点，因此不少老师的教学进度会比隔壁班稍慢。但网课是全年级一起上，难以“因材施教”，小林每次看完直播，都需要反复看两三遍回放，才能确保自己“学进去了”。
湖北仙桃的考生晓君也在想该怎么和老师互动。
相比于直播软件，晓君的数学老师更喜欢在微信群里给学生上课。老师会提前将解题过程拍照或者录制小视频，到点了就在聊天群里逐条发送。但现在老师在群里一条一条地发语音，晓君也不好意思卡在老师中间讲话。要换成以前在学校上课，她就直接把自己的疑惑给喊出来了。
网课期间晓君的数学课/受访者提供
缺乏面对面的交流，不仅学生的听课效果大打折扣，老师的授课也面临着不少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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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们在不在听课师大二附中复读假期安排表，听课的话有没有完全接收，我应该重复强调什么地方。” 在广东省一所重点中学任教的张老师对网课教学不太习惯，感觉自己每天像是对着空气讲课。“为了离学生们更近一点，学校安排老师每天私发微信，检查学生们的网课笔记及课后作业，再通过家长协助教育。虽然辛苦一点，但情况特殊，希望他们能真正学进去。”
江苏某重点高中的高三语文老师邵老师也有相同的体会。她平时讲课会注意观察学生的表情，只要看到有学生的眼神里有疑惑，她就知道学生还没听懂。但现在上网课看不见学生，很难对他们进行个性化的辅导，感觉线上的学习氛围不如线下。
参与到这场“云战役”中的，还不止是考生和老师。
陈女士的儿子是江苏省的准考生之一，相比于时刻盯着孩子学习的“闹钟型”父母，陈女士更多时候是“我做我的事，他做他的事”，只是督促孩子认真上网课尽量在12点前睡，认为“孩子要靠自己自觉”。但陈女士也会担心儿子管控不住自己，好几次自己外出时没收了儿子的手机，结果碰上老师要求学生在群里上传作业的图片，她就只能找邻居帮忙去拍然后再传给她。陈女士感叹老师非常地认真负责，但也坦言“孩子上网课，家长也不轻松，一会这个微信群一会那个微信群师大二附中复读假期安排表，搞得我都头大了”。
张女士儿子用“晓黑板”app做作业、早读打卡/受访者提供
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签到、上课、测试、交作业无一不跟手机、电脑捆绑在一起师大二附中复读假期安排表，广东深圳华附的高三考生小光一天下来至少得对着电子屏幕看十个小时，特别容易”眼睛疼”。据国家卫健委在2018年开展的全国儿童青少年近视调查结果，我国高中生的近视率为81%，高三年级学生近视度数高于600度的占比达到21.9%。疫情期间，几乎为零的户外活动时间、长时间的电子产品使用和不达标的睡眠时间都在威胁着高三学生的用眼健康。
小光还有两个兄弟，网课期间，一家五口都尽量按照他的时间表来作息。小光现在自己一人住一间房，但高考的压力还是会不自觉地转移到家人身上。有一次，小光做题就差最后一步了，却怎么也写不出来，越想越烦躁。正好这时妈妈催他出来吃饭，内心的这团无名火一下子就爆发了。小光也不想和家里人发脾气，在家复习时他都尽量呆在房间里，很少在饭桌上讨论学习的话题。
在辽宁省盘锦市高级中学复读的小孟以前也和小光一样，不愿意跟父母聊学习的事。但现在在家备考，身边没有同伴可以宣泄，小孟反而开始向父母吐露心声了，“我不在乎他们理不理解我，只要愿意倾听就可以了。”
“孤独”的云备考让一些高三学生开始想念和同学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
小林回忆起在学校上课的情形——那时，前后左右都是“救星”，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手就可以揪个同学问。现在想跟同学请教一道数学题，她发微信前还得先问“忙吗”。要是对方一直不回复，又会忍不住想，人家是不是趁这个时间多做了一道题、多背了几个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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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小林来说，同伴压力在孤军奋战的时候更甚，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期待开学的消息。
03
高考延期，众生百态
4月渐近，高考只剩两个月了。就在这个时候，教育部宣布高考延期。倒计时从68天又变回了98天，这已经不知道是上天和这届考生开的第几个“玩笑”了。
教育部新闻办公室宣布高考延期/图源微博
正在上英语课的小瑾听到手机弹出了一条消息：2020年高考延期一个月。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假新闻，结果我下课点进去一看，人民日报发的，没想到是真的。”谈及高考延期时的心情，小瑾说到：“其实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想笑。”而小瑾的同学中感到开心的则占多数，部分是因为认为自己复习得还不够充分，多了30天，便还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小瑾书桌上全是笔记和复习资料/受访者提供
听到高考延期的消息，北京的小周第一反应是“疯狂的暑假少了一个月了”。小周的目标是考入北京大学医学院的临床专业，以后想成为一名心脏外科医生。她的成绩稳定在670分左右，比较接近目标分数，觉得高考不延期的话也来得及复习，延期对成绩影响不大。小周原本计划高考完就去四川出游，但现在计划推迟，她不得不感叹自己“命里没有长假期”。
对已经是第二年奋战的复读生群体来说，高考延期的消息或许更加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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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备战高考的小孟表示，听到高考延期那一刻，整个人都崩溃了，平时安静的微信也响个不停，“大家都知道我是高三的，结果微信一堆消息，大多是看热热闹的”。许多跟小孟关系不错的前辈都来关心她，“我跟他们语音了一个下午表达我的崩溃，就像你精疲力竭到了终点，然后告诉你还有一圈要跑”。但小孟觉得他们都有点儿“站着说话不腰疼”：“尤其是我弟弟，说‘跟我啥关系啊，我又不是高三的’。我原本很担心时间的问题，心想，没那么多时间了。结果延期了，害，崩溃呗，然后调整自己，毕竟，要多准备一个月了。我们班是奥林匹克竞赛班，我每次考试垫底，也挺难受的。”
“宣布消息的时候，因为老师在，我们班全体表面上都很安静，其实背后整个人都炸了。足足推迟一个月，我当时的感受就是想哭，都没有眼泪了，感觉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有的人就是特别开心，像我就是特别难过。我都没想过高考也能这么戏剧化，他们有的人就比较有信心，感觉高考前能涨分吧，像我就没什么信心。我怕我会因为心情不好，然后发挥的就不好。我上一次高考的时候，心情对我的影响还挺大的。”
与高三学生的大喜大悲不同，老师对高考延期的看法更加冷静。
“就像长跑一样，不到哨声吹响的那一刻，任何变数都有可能发生。”在广东省一所重点中学任教的张老师带过多年的毕业班，她认为，高考延不延期是其次，关键是学生能否保持耐心、把握节奏。
“如果高考不延期，选拔出来的学生可能是最优秀的，直接考察学生在家自主学习的效果。”江苏的邵老师认为，未来大学还有工作中需要的是真正掌握自主学习和自制能力的人，而不是靠题海战术“刷”出来的。“但是，就全国范围来看，高考延期也是为了保障公平。”邵老师补充说道，如果不延期，对于湖北考生和那些资源不够丰富的农村考生来说，是不公平的。
高考延期，多了一个月的时间复习，各地考生也正在陆续返校。复读生小孟关上追了很久的电视剧，收拾书包，在时隔近三个月之后，准备重回熟悉的校园，奋笔疾书的教室。“我要关掉手机了，考完见！”采访的最后，小孟对记者说。
对于普通的学生族、上班族来说，疫情期间的“云学习”、“云办公”可能只是一种体验，在感到新鲜、奇特之余，等待着生活回到正轨。
但对于全国1071万名高考生来说，“开学延期”、“线上教学”、“高考延期”更多的是加剧了他们的不安全感。高考在即，他们不仅要承受身体上高强度的学习，还要扛住强劲的竞争压力，对周遭环境的敏感使得任何一点点变动都容易引起他们情绪的起伏。
作为“最特殊的一届高考生”，或许在未来某一天追忆时，他们想起的不是那一纸成绩，而是那个在一边同疫情抗争、一边为未来奋斗的自己。
注：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指导老师 |胡杨涓
本期文字 |陈浣明、柯锴、李春妍、王晨昱（按姓氏拼音字母排序）
